夏宜春、江柏春各自换好夜行衣靠,藏好长剑短刃,万花丛则水红罗衫、豆绿丝绦,虽平常装束,却温婉素雅,观之令人怦然心动;三人趁着混沌朦胧的暮霭,亦趁着攻城叛军仓皇撤归的混乱,悄无声息的钻出王家庄一座废弃破院,各自施展轻身功夫,或横窜竖跃,或飘若飞天,在林木、房屋、军帐的遮掩下,神不知鬼不晓的潜到了欧阳忠雄所部驻地。

    数日前的子夜时分,三人由周志荣、杨凌风等人里应外合,从孔庆雄军中偷出了六十罐咸牛肉干、三十坛烧刀白酒;然后由夏宜春扮作公孙黄石,江柏春扮作孔志琳,万花丛、柳木大郎等人则扮作随行军兵,车载牛驮,于凌晨时分伴着啁啾鸟鸣,穿越氤氲雾岚,大摇大摆的来到了欧阳忠雄军中,声称奉孔庆雄之名,前来馈赠牛酒。

    当时欧阳忠雄并不在军中,王监军贪图便宜,又加天色尚未大明,亦不辨来人真伪,便只管欢天喜地的将牛酒收了过去,并当场分发与承担前锋任务的三百名军兵;——孰不知万花丛早在两罐牛肉、三坛白酒里面投放了发散之药,结果三百名军兵食后,很快便有二十余人出现了中毒呕吐情状,由此而使欧阳忠雄对孔庆雄暗生龃龉……

    连日轮番强攻,邓州城内始终拼死抵御,叛军虽无可乘之隙,官军却早粮绝力竭,捉襟见肘,想来亦应是强n-ǔ之末了;岂料今日天色麻黑时分,孔庆雄、欧阳忠雄攻城叛军奉命后撤时候,一连数日坚守不出的官军竟突然间大开城门,五百名死士势如疯虎,长枪大戟,奋勇杀来,直扑孔庆雄后队。

    孔庆雄所部驱奔竟日,早师老兵疲,又一时无备,遂溃败不成行列,竟被大刀阔斧、斩瓜斫菜一般,瞬间丢失了五六百颗脑袋。孔庆雄惶急之际,一面指挥组织反击,一面急令孔志琳驱马前往欧阳忠雄军中,邀其侧面截击,以便双方合力,腹背夹攻,借此机会一举歼灭官军精锐。彼时夏宜春正扮作军兵,乘乱立马孔庆雄的身侧,得此讯息,骤然灵机一动,忙和江柏春、万花丛驱马驰开,径朝欧阳忠雄所部奔去。

    结果,孔志琳拍马西向疾驰里许来地,忽于苍冥的暮霭间,发现前面二十余丈远处,两人先是立马挥鞭,指指点点,似在议论着什么,行止极是亲密,后来又联辔并马驰往邓州州城方向,看背影正是黄成简与欧阳忠雄。“原来欧阳老贼……”孔志琳登时火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,二话不说便即拨马驰还了回来……

    暮色中的黄成简和欧阳忠雄正由夏宜春、江柏春所扮;两人目视孔志琳怒气冲冲的驰马返归,知其已经中计,相视一笑,亦掉转马头缓缓归营。行约里许,忽见赵珏帐下一名亲军飞马而来,远远看到江柏春扮作的欧阳忠雄,亦不辨真伪,只管高声喝道:“欧阳将军,王爷传令,稍后请到中军大帐会议!”

    江柏春故作漫不经心的答道:“知道啦!”亲军刚刚掉转马头,夏宜春早右手轻扬,一枚袖箭“嗖”的飞出,正中其背;那军兵哼也未哼一声,便跌落在了马下……

    “数日之计,于孔庆雄和欧阳忠雄这对老朋友新冤家而言

    ,实可谓一石二鸟也!”此刻幽暗的天幕下,飒飒的密叶间,夏宜春手握折扇端立古楸枝上,衣袂随风鼓起,其势飘然欲飞,压低嗓音侃侃言道,“事情至此,尚未全然收效,还需万姑娘前往军中亲见欧阳忠雄一面,以言语挑之拨之,我和柏春贤弟再在这里想方设法,生出些许枝节,或可即见全功也!”

    “姐姐愿听小郎吩咐!”万花丛连日来和夏宜春如影随形,寸步不离,尽管江柏春时常在旁,又有柳木大郎等人往来碍眼,不能柔情尽露,却也芳心可可,如糖似蜜。此刻闻得夏宜春之言,疏朗的月光下,万花丛双手胸前一抱,美目流沔,笑靥如花,脆生生的答道;临去之前又回眸一望夏宜春,方稍稍用力一顿,脚下树杈猛的向下沉去,待树杈浮升上来,身子早已借力弹起,在空中几个纵跃翻落,便不见了人影。

    “哥哥……”江柏春望着万花丛消失于夜岚中的倩影,忽然双手抱头,顺了古树斜杈骨碌碌的翻滚而下,将下巴凑近过来,双目中闪着贼亮的光,幽幽的叫了一声。

    夏宜春何等聪慧之人,如何听不出江柏春的言外之音?皱眉叹息一声,说道:“哥哥虽非师旷,却亦能闻弦歌而知雅意!哥哥早已心有所属,贤弟又不是不知,何以偏偏此刻扰乱哥哥心怀?”眼前渐渐浮出黄衫的袅袅倩影,浅浅笑靥,语气竟不自禁的伤感起来,仰首引颈对月吟道:

    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。舒窈纠兮,劳心悄兮。

    月出皓兮,佼人懰兮。舒懮受兮,劳心慅兮。

    月出照兮,佼人燎兮。舒夭绍兮,劳心惨兮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蝉声四面聒噪,纷披如雨,扰得人一刻也不得耳根清净。煌煌巨烛下,王家大院前,一众侍卫亲军露刃并立,神情肃穆,孔庆雄和孔志琳昂然挺胸,大步踏进门内,身后络绎跟着公孙黄石、赵四赵六和二十余名其他军将弁目。众人均皆征衣未去,硝烟满脸,马刺踩得脚下青砖铺成的甬道路面发出叽叮叽叮的声响。

    孔庆雄一进后院上房正门,便一屁股坐在案前椅内,解下佩剑,以手拄于双腿之间,粗声大嗓的说道: